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倫敦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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倫敦雨

國慶前,李安提出帶徐清旖回一趟愛爾蘭。

他的母親是一名非常溫和的女性,圍著一塊米白色方巾,頭發是淺棕色,說話的時候帶著笑,像是西歐電影裏走出來的人物。

在這個國家逗留了幾天之後,李安需要回一趟倫敦,徐清旖拒絕了他同行的計劃,她說想要一個人先回中國。實際上卻在李安走後的第二天,一個人帶著行李去了英國。

倫敦的巴士是紅色的,各種覆古的燈飾讓人目不暇接,徐清旖沒有帶傘,這裏又正下著一場霧蒙蒙的小雨。她站在石子路邊的咖啡店門口,發現這場雨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於是推開那扇玻璃門走了進去。

櫃臺的那位員工是一個胖乎乎的男性,他似乎很少見到東方面孔,在看見徐清旖時,轉過頭好奇地打量她。

她在這裏借了電話,按下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撥給沈翌,在對方說話之前,她先叫了聲他的名字。

沈翌來接她時外套裏面還穿著西裝,應該是剛從公司裏趕過來。

徐清旖是按照當初沈翌告訴她的地址找過來的,現在她待著的這家COSTA,他也是這裏的常客。

櫃員和沈翌明顯相熟,看見沈翌推開門望向徐清旖,胖乎乎的他還小聲驚呼了一聲“老天……”

明亮的咖啡店,雨中的倫敦,穿西裝的英俊男人和長發飄飄的美麗女人,怎麽看都像是電影中一場完美的邂逅。

沈翌幫徐清旖提著行李箱,和那位員工道過別,領著她去了不遠處自己的住處。

“怎麽來倫敦了?”走上樓梯轉角的時候,他問。

“陪一個朋友。”

自從萬師傅說她可能在談戀愛以後,沈翌從來沒有問過她,徐清旖也沒有主動提起過。

兩個人都默契地避開這個話題,只要不說就可以假裝不知道。

隔壁的房門大開著,庫珀正在播放音樂,沈翌沒聽出來是什麽歌。

“回來了?”庫珀和他打過招呼,看向他身後的徐清旖,問了一句:“女朋友?”

“朋友。”徐清旖否定道。

沈翌便沒再說話,打開門讓她先進去,和庫珀說:“下次有時間再聽你講故事。”

庫珀笑瞇瞇地點頭。

沈翌的房間很整潔,墻上掛著幾張照片,有的是參加活動期間別人給他拍的,還有一張是那年去拉薩,他穿著綠色的夾襖,藍得發亮的天空下,身後是被風吹得獵獵的彩色經幡,腳下是純白的雪。

徐清旖在這張照片前停了下來,“那時候在面包車裏的照片,你後來是不是沒有還給我?”

沈翌將她的行李靠在墻邊,抿著唇點點頭去拉開一個抽屜,一個鐵質的盒子裏,放滿了厚厚的一疊照片。

他在裏面選了選,然後才拿出一張遞給她,“這張。”

當時她還沒有高反,靠在窗戶上看窗外的的念青山。前座的情侶一直在聊天,只有她和沈翌的位置十分安靜,她聽見他叫她的名字,轉頭的時候看見他按下快門。

“你竟然帶著它來了英國。”徐清旖笑著盤腿坐在地毯上,接過他手裏的盒子開始翻。

沈翌從衣櫃裏找出一床新的薄被子,一邊搭在她腿上,一邊回答說:“走的時候忘了給你。”

“那時候也沒想到會有高反,旅行變得很糟糕。”徐清旖看見一張照片裏的沈翌,他穿著一件卡其色的風衣,彎著腰撫摸一只腿很短的小馬,“這是哪裏?”

“格拉斯哥。”沈翌看了一眼照片,他的眼神專註,像是在回憶,“之前去那裏拜訪一位客戶,結束之後同事說想去看牧場。在設得蘭群島,英國的最北端,那裏的特產就是這種小矮馬。”

“真好啊。”她說:“這個呢?”

“這是五月的時候,倫敦會舉辦覆古騎行。”沈翌笑了笑,對她說:“其實我不喜歡,但是他們說我們公司要融入潮流。”

照片裏沈翌和身邊的一群人一樣,穿著英倫風的西裝和襯衫,每個人都騎著單車,看起來十分有意思。

徐清旖一張照片一張照片地往後翻,忽然看見了時代廣場的那張科漢像,沈翌也註意到了這張照片,“那時候我想著回國再給你,沒想到一直沒有時間回去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徐清旖說:“之前有一次我還碰到了她。”

“語瀟嗎?”

“嗯。”她說:“她挺好的,還向我問候了你。”

沈翌頓了頓,然後說:“嗯,那就好。”

徐清旖舔了舔嘴唇,沒有繼續說,又問他:“那你還在等她嗎?”

沈翌皺了皺眉,“誰?”

“高中的時候,你說你喜歡一個女孩子,你還為了她留在了南城。”

於是他想起來那年夏天,清華的保送名額還沒有下來,他自認為萬無一失,所以對她說會去北京。

1981年,他剛剛11歲,徐老師家有一臺收音機,很多人都圍在一起聽奧運會轉播。女排奪冠的那一刻,大家都在歡呼、吶喊,那時候還沒有過生日的小小徐清旖轉過頭,她問沈翌:“中國什麽時候才能舉辦奧運會呢?”

“一定會的,就在不久的將來,那一定會是歷史上最棒的一屆。”沈翌說。

“真的嗎?”她的眼睛睜得很大,白色的裙子襯得她皮膚更白,“會來我們南城嗎?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去看了?”

沈翌笑了笑,對她說:“我覺得應該是在北京,因為那裏是首都,什麽都是全中國最好的。”

“這樣啊……那我也要去北京,你以後也去那裏好不好,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奧運會。”

“好。”

後來清華的保送名額開始進入申請流程,他始終記著去北京的事,沒想到最後先忘記的人竟然是她。

沈翌搖了搖頭,沒有回答徐清旖的話。

她一張接一張的翻著,有時候還會小聲地發出一聲驚呼。

夕陽下模糊的剪影,人頭攢動的聖誕集市,還有莎士比亞誕辰紀念日浪漫的煙花……在徐清旖看完最後一張的下一秒,沈翌幾乎沒有猶豫,他伸出手按在她眼前的照片上。

他說:“我們去格拉斯哥好不好?”

沈翌是一個完美的行動者,在她同意之後,當晚就回公司將接下來幾天的事情全部交代完畢,那位經常找他幫忙的同事欣然同意了他的請求。

沈翌將臥室讓給她,自己在沙發上將就了一晚,第二天他出去租一輛越野,準備先從倫敦自駕至伯明翰。

庫珀眼神直白,靠在門邊和他們道別,還十分讚揚地說了一句:“Crazy!”

也許是為了符合這輛越野的氣質,沈翌竟然翻出來一件帶薄絨的皮衣。看見他的裝扮,徐清旖捂著肚子笑了很久,沈翌一臉無奈地看著她,聽見她說:“沈翌,你穿這件衣服真的很不符合你給我的印象。”

“什麽印象?”

“好學生的印象。”她想了想,“這件衣服也不適合這輛越野啊,雖然你穿起來很帥,但我覺得這個裝扮更適合去騎機車。”

於是沈翌換下了皮衣,另外找了件和她相似的深棕色夾克,看起來英俊又利落。

徐清旖朝他點頭,“非常不錯。”

他們一人帶了幾件衣服,連著前一天在超市買的食物,一齊放在了後座。

早飯在樓下的咖啡店吃了面包和華夫餅,在一切都整理好之後,他們才正式踏上了這次旅程。

不列顛幾乎已經進入了冬季,越往北走景色越蕭條。路邊偶爾有隨意停放的自行車,離開倫敦城時,徐清旖小聲地說了一句:“我還沒有去過海德公園呢。”

沈翌哭笑不得,“你怎麽不早點說,我們也可以去了再走。”

“等回來再去吧。”徐清旖將靠背往後調了調,整個人舒適地窩在座椅裏,瞇著眼睛說:“我要睡覺啦,小沈司機慢點哦。”

“好,睡吧。”沈翌將車裏的暖氣打開,沿著寬闊的馬路慢慢往前開。

倫敦到伯明翰的路不太好開,他們一路走一路停,慢悠悠差不多耗費了一天。

在這座英式風情十足的城市,他們逗留了一天半。

十月還不是最熱鬧的時節,但這裏的人本來也不算少,在維多利亞廣場轉了一圈之後,他們還去了聖馬丁教堂和吉百利。

從伯明翰坐火車去格拉斯哥,之後他們又租了一輛車準備去阿伯丁坐船。在將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另一輛越野的後備箱的時候,徐清旖還開玩笑說:“我們的旅行像是小時候玩的跳棋。”

英國總是下雨,在北溫帶的大霧中,他們拖著行李箱走在格拉斯哥的小路上。這幾天幸福得像是一場夢,徐清旖覺得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總是在國慶。

在曼城的火車站吃到了夢寐以求的烤冷面,距離火車啟動只有幾分鐘,沈翌看見不遠處竟然有賣糖火燒,於是他跑了好遠去給她買,一口咬下去,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黎江市,那段兩個人肩並著肩坐在阿婆的小店裏聊天的日子。

“後來阿婆怎麽樣了?”沈翌忽然問道。

“據說她的孩子們想帶她去北邊,她不樂意,現在還在那裏住著。”

在阿伯丁出發的輪渡甲板上看過一場美得驚心動魄的日出,金黃色的太陽從海平面上緩緩升起,整個海面都泛著刺眼的光。

在她出神的時間裏,沈翌從身後走過來為她披上一件棉襖,一轉身就可以看見他的側臉。

堅毅鋒利的線條和記憶中那個小小的男孩子相重合,那時候的他為了未來茫然無措,現在的他站在行業的最中心,她這才驚覺他們竟然已經相伴走過了二十多年。

小島的最南端有一座燈塔,徐清旖有文藝病,非要去看一看夜裏燈光的轉向。沈翌由著她亂來,即使是被裹上一層又一層,忽如其來的一場大雪還是凍得他們渾身發抖。

他給她拍下一張又傻又二的照片,然後牽著她的手回到那家民宿裏生火取暖。老板以為他們是來旅行的中國戀人,推薦他們在下個月去芬蘭的赫爾辛基,他說運氣好的話可以看見極光。

“極光下許的願望,一定會實現的。”他眨著眼睛朝他們笑。

沈翌笑著對老板點頭。

在聖安的街頭吃到了世界上很老牌的冰淇淩,徐清旖點了好幾種口味,當晚又因為肚子疼吃了幾片止疼藥,沈翌陪著她整夜沒睡。

半夜徐清旖從夢中驚醒,正好遇上沈翌起來倒水喝,她眨著眼睛看了一會兒,感覺到有很熱的液體在眼眶裏打轉,她問他:“有沒有覺得很熟悉?那年在拉薩最後也是這樣,你守著我過了一夜。”

沈翌輕笑,不置一詞。

徐清旖還在說話,“好像每一次出狀況的都是我。”

其實在徐清旖來英國之前,沈翌已經焦慮了很久了,夜裏總是睡不著覺,心悸得厲害。白天他在藥店買了褪黑素,可仍然沒什麽作用。

“沈翌,其實……”她很想坦白,被沈翌打斷。

夜裏的燈光很暗,但她看見他喉結輕動,“不要說。”

“清旖,什麽也別說。”

在格拉斯哥的同一片牧場旁邊,徐清旖拍了同款照片,彎著腰像是模仿大人拍照的調皮小孩。她坐在長椅上,沈翌喊她的名字,微微側頭卻再也沒有了當初的那種驚愕。

路過格大的時候,她還感嘆過一句“當年沒有出來留學真是遺憾”,一邊說一邊把手比作一個拳頭放在沈翌的面前,問:“這位先生,哦不,這位尊敬的斯坦福大學畢業的高材生,請問在國外留學的日子是不是很快樂啊?”

沈翌朝她開玩笑一般地點頭,忽然想起來最後在舊金山的那段時光。

有天夜裏他從斯坦福圖書館走出來,夜深人靜,一擡頭就看見那輪又大又圓的月亮掛在天上。

露從今夜白,月是故鄉明。

其實那是他最孤獨的一段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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